第五個故事 鎖心劫 伍

 

 

  提琴獨奏飄蕩在包著黑色大理石的牆之間,如泣如訴。

  白起一直默默地看著窗外,身前那隻純金的煙灰缸裏已經堆了一小捧煙頭了。他的臉色仿佛比往常還要冷峻,像一座爆發前夜的火山,平靜中蘊藏著焚城的烈火。

  上官煉倒是興致高漲,他已經在喝今晚的第三瓶酒了。他始終都在手舞足蹈、繪聲繪色地講著,就像是舞台上國王的獨白。講到每一個被他殺死的人時,那張陰冷的臉上不但沒有出現一絲絲的悔意,反而帶著勝利者的笑容,仿佛過去的一切背叛和殺戮,都是他人生的勳章。

  “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殺她麼?”他洋洋得意,“因為在詔獄的日子裏,我已經想通了,櫻是我唯一的弱點。如果不是因為對這個女人的一點點動情,我怎麼會被捕呢?我還是那句話,心底的柔軟是最致命的尖刀!把她殺掉之後,我就再也不是陰影裏的鷹犬,而是站在這個野獸叢林裏真正頂點的強者!”

  他又喝下了一整杯的紅酒,洋洋得意地對白起炫耀著自己的戰果。

  “那天之後,我還明白了一個道理,那就是權力未必掌握在人們看得見的人手裏。就算做了皇帝又能怎麼樣,還不是依然受製於人?我完全可以不拋頭露麵,利用那些傀儡們來達到我的目的。反正什麼生意最掙錢,我就做什麼。我可以把賭注壓在努爾哈赤那十八具盔甲上,也可以資助孫文把努爾哈赤子孫的王朝推翻。這個世界的曆史就是由我這樣躲在幕後的人寫成的,戰爭、革命、興亡,不過是我們棋盤遊戲上的一角。”

  “可你依舊逃不過死亡。”白起冷冷地說,“而且你畏懼死亡。”

  “不錯!”上官煉興奮地打了個響指,“可誰不畏懼死亡呢?我一輩子最怕的事情,就是變成和我爹一樣冰冷的屍體。而且,當你嚐到了長生的滋味之後,你還會舍得放棄麼?”

  “但是你的心髒已經無藥可醫,你注定是要死的。”白起毫不留情地戳破上官煉美麗的幻想。

  “你說的沒錯!我說到底也隻是個人類,無法自己吸收妖氣,這相當於坐吃山空!如你所說,這顆心髒已經到了極限,我需要的就是你給我換一顆全新的心髒,一切條件我都已經為你準備好了。”

  “心髒移植手術?”白起皺眉。“沒錯!”上官煉點點頭,對著電梯口拍了拍手。鞋跟清脆地踩過地磚,那個美豔風騷的女護士提來了一個銀色的金屬密碼箱,放在二人之間的茶幾上,臨走前還不忘對白起拋了個媚眼。“這裏有三件與蓬萊有關的寶物,如果你肯為我做這個手術的話,它們全都是你的。”

  “你怎麼會知道我對蓬萊感興趣?”白起平靜地看著那隻箱子,仿佛隔著鋼板就能感受到其中噴湧的力量。

  “就像之前我所說的,我雖然身在幕後,但是權力依然握在手裏。如果連白醫生的一點點小癖好都搞不清楚,那我怎麼跟你做交易呢?這些東西是不錯,可惜我不能使用,搞不好還會惹禍上身!你知道‘上麵’對蓬萊的遺物是有多緊張吧?”

  上官煉說到“上麵”兩個字的時候,特意加重了語氣,仿佛那兩個簡單的字眼裏包含了無窮的危險。“那你憑什麼認為我會答應這個交易?”

  “我從你的眼神裏看得出來,你也不是一個會被那點狗屁世俗道德所拘束的人。法律、道德,那不都是為了讓綿羊們不得互相傷害的圍欄?而我們,才是真正的牧羊人!”上官煉的眼神驟然凶狠,攤開的右手緩慢而有力地握攏,就像要扼死一隻他口中的綿羊。白起安靜地抽完最後一口煙,起身從容地扣好西裝紐扣,像個剛剛結束講座的大學教授。

  “我的確不是個會被世俗道德拘束的人,即便是殺人的強盜,隻要能給我相應的報酬,我也會救。”白起冷冷看著上官煉,“可我還有另一條準則,而你恰恰就違背了這條準則。”

  “怎麼講?”上官煉問。

  “你沒有任何值得拯救的理由。”白起淡淡地說。

  隻是簡單一句話,但從他的口中吐出,每個字都如同萬鈞雷霆一般,讓上官煉那張他自己引以為傲的、英俊的臉,像被針尖刺痛了一般抽搐著。

  而此時白起已經如一陣清風般走到了電梯口,背對著他留下一句話:“替我跟你的手下道個歉,我之前說過沒有一個人類的臉能比他的更加令人作嘔,現在我知道自己說錯了。”

 

  “很好,那就再見吧白醫生。”上官煉果然是老江湖,瞬間從暴怒又恢複到那個虛偽的笑容,“再見。”“不會再見了。”白起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,消失在白色隔離簾之後。

  女妖護士款款走到上官煉身邊,身軀一軟坐在他的腿上,像隻溫順的小貓。“狩剛剛打來電話,活幹完了,正在去目的地的路上。”

  “很好!”上官煉手掌撫過女妖的大腿,享受著那吹彈可破的光潔皮膚,望著白起離去的方向陰冷一笑,“所以白醫生,我們還會再見的。”

  “可我看,想要馴服他也並不容易吧……”女妖乖巧地依偎在上官煉胸口。

  “你這隻小野貓不也一樣被我馴服了麼?”上官煉得意地說。“我是隻小野貓不假,可那個人……”女妖的臉色一沉,有些敬畏地說,“那個人和我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!”

  “即便我不能製服他,但有人卻可以!”上官煉冷笑了一聲,拿出手機,撥了一個電話號碼。電話通了,另一端卻沒有任何人說話,隻能聽到風的聲音。

  “是我最喜愛的客戶,楊先生麼?”上官煉的口吻像一個電話業務員一樣熱情,而雙眼依然在女妖豐滿的身體上肆意遊走著。

  電話另一端,一個銀發的年輕人站在昏黃的路燈下,秋夜的冷風吹拂著黑色風衣的衣角,仿佛烏雲翻滾的外延,滿頭銀發中沒有一點雜色,像是反射著月光的刀刃,和他的眼神一樣堅硬。

  銀發年輕人沒有回答,隻是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燈紅酒綠的鬧市街道,在車水馬龍的環繞中,他就像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異類。“沉默是金,我一直很欣賞您這一點。”上官煉從桌上拿起一枚古羅馬金幣,在手中把玩著,“今晚能不能抽個時間聊一聊?”

  耳邊傳來的依舊是風聲,除了風聲就是鋼鐵一樣的冷寂。“是關於您一直尋找的那個人,這下有興趣了麼?”他終於開口了,聲音如同久未轉動的齒輪一般機械生硬,但也隻說了一個字。

  “好。”

  “什麼時候?您在哪裏?我派車去接。”

  沒有任何回答,電話掛斷了,聽筒裏隻剩下嘟嘟的響聲。銀發的年輕人穿越過車流,如同一個黑衣的行者,來到一盞霓虹燈下,之後推開旋轉門走了進去。那盞霓虹燈上閃爍著“東方麗人KTV”幾個曖昧的紅字,門後是鶯歌燕舞,喧囂中透著煙火之氣。

  上官煉心滿意足地掛了電話,金幣在手指間飛速地滾動著。窗外的秋風咆哮著,卷起大把大把的枯葉在夜空中飛騰,就像是遮天蔽日的黑鴉,閃爍著貪婪的紅眼,帶給人災難的預兆。

  黑色廂式貨車拐上漆黑的高速公路,向燈火輝煌的城市駛去。白起淡定地坐在車廂裏,就算是在被人押送的途中,他也始終保持著貴公子的風度。

  有人曾經說過,真正的貴族就是那種天上正在掉炸彈,他還能慢悠悠站在勞斯萊斯旁邊點燃雪茄,等著男仆過來開車門的那種人。

  白起就是這種人,他的對麵現在坐了一排持槍的黑衣人,兩側也都是他們的同伴,可他依然還是那樣淡定自若,冰冷的雙眸不曾有半點波動。

  槍手們都沉默著,麵罩後的眼睛警惕地盯著白起的一舉一動。之前就是在煙雨胡同十八號,這個看上去有些文弱的男人一個個地揭穿了他們的老底。這可是世界上最頂尖的雇傭兵軍隊“石心”啊!即便當年在導彈滿天飛的費盧傑,他們也都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人,今天卻被白起把滿身傲氣生生地踩在腳下!

  本來白起下樓時那個叫狩的妖物殺手並沒有出現,石心小隊接到的任務也隻是派司機把白起帶回家,但是為了找白起的麻煩,這群人自作主張地跟上了車,為的就是要找碴出出這口惡氣!就在這劍拔弩張的一刻,車廂的天窗上忽然響起了敲擊聲……咚咚……刹那間,上膛聲響成一片。怎麼回事?這個車廂是封死的,除了駕駛座之外,就隻剩下後門和天窗。

  難不成上麵有人?什麼人能瞞過他們幾個的眼睛,偷偷藏在車頂?難道……這個人是在汽車行駛中爬上來的?簡直是天方夜譚,這是一馬平川的高速公路,想要爬上行駛速度達一百二十公裏的汽車,那不是找死麼?那就應該是落下來的樹枝砸到了車頂吧?一定是的……

 

  沒過多久,咚咚的敲擊聲再次響起,傭兵們剛剛才鬆了一口氣放下槍,這下又緊張了起來。沉默許久的白起點了一支煙,幽幽地說:“我建議你們打開天窗看看。”

  傭兵中地位最高的一個人狠狠瞪了一眼白起,起身打開了天窗,同時也把槍口對準了外麵,預備著有什麼異常就先開槍,再問話。

  而當天窗打開的那一刹那,他眼中卻隻有滿天的星鬥。他狐疑了片刻,招手叫過來一個手下,命令他托著自己上去。既然怕有危險,索性就鑽出去看看,否則怎麼能踏實呢?可他環視一周,還是沒有發現任何東西。他這才徹底放了心,退回車內想要關上天窗。就在此時,一道黑影突然從天窗鑽進了車裏,動作之矯健,身軀之柔軟,絲毫不亞於一隻習慣了躥房越脊的狸貓!傭兵頭頭大叫一聲,抬槍就要射擊,但手還沒有碰到扳機,機槍就被對方奪了下來!這是何等詭秘的速度啊!

  “先別急著動手嘛……”奪槍的人撓著頭說,“我不是來打架的,我是來找人的。”

  大家這才看清了那個身影,竟是個十幾歲的英俊少年,一頭刺蝟般的亂發,手臂上遍布文身。

  這不就是那個在煙雨胡同十八號出發前遇到的孩子麼?

  阿離見所有人都驚呆了,無趣地聳聳肩膀,走到緊挨著白起坐的傭兵麵前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
  “大哥,給個空兒。”

  正拿槍指著他頭的傭兵愣了片刻,隨即向左挪了挪。阿離笑嘻嘻地對他點了點頭,插進人縫裏坐在白起身邊。

  “謝謝啊!”阿離客氣著,又跟車裏所有人都招了招手,就像在菜市場遇到小學同學一樣……

  “出事了?”白起吸著煙問,仿佛這一車廂雇傭兵不存在一樣。

  “我去晚了……”阿離收斂了笑容,把自己的手機打開遞給白起,“我從小夏姐學校的保安室偷來的。”

  白起接過來看,上麵播放的是一段監控錄像。看環境應該是一座露天的停車場,攝像頭下方停著輛黑色的廂式貨車,除了車牌號之外,其餘的都和現在乘坐的這輛車一模一樣,車身上同樣有個石心的標誌。畫麵中走進一個幹瘦如皮影的男人,正是那個狩!他一隻手打開車廂,另一隻手攔腰抱著一個長發的女孩,正是煙雨胡同十八號的房東,林夏大小姐……

  視頻沒有聲音,但能看得出林小姐正在大聲呼喊,還手腳並用地掙紮著,但無濟於事,狩輕鬆地製服了她,將她一把推進車廂,關上車門。

  “老板,以這家夥的身手,完全不可能被攝像頭拍到!”阿離信誓旦旦地說,“這就是在叫板啊!這根本不是衝著小夏姐,完全是為了打你的臉來的……”

  白起沉默地聽著,發絲垂在眼前,讓人看不清表情。

  車裏的溫度仿佛一刹那間被拉到了寒冬時節,傭兵頭頭是車裏第一個感到冷的人,他甚至都能看見自己呼出的白氣。而眼前這兩個人的行為舉止實在令人匪夷所思,一個默不作聲,另一個喋喋不休,卻明顯都不把這一車的武裝精英放在眼裏……

  “老大!按我說咱們現在就應該回去抄家夥,然後追過來把他們全都幹掉!”阿離說著對傭兵頭頭森森一笑,露出兩排白牙,

  “一個都不留哦……”“你當我們都是聾子麼?!”傭兵頭頭憤怒了,抬起槍口瞄準了阿離。

  就在他扣動扳機的那一刹那,白起抬起了頭。傭兵頭頭忽然覺得時間一下子靜止了,他甚至看到了緩緩綻放的火光,和子彈飛出槍口的軌跡,但最重要的是,他看見了白起的雙眼。

  那雙冰藍色的眸子就是寒冷的源頭,那冰冷的眼神背後,是熔城的怒火!

  有人說越是天才的科學家,越對世界的未知充滿了敬畏,因為科學是有邊界的,而世界卻無限廣大。你如果不想把自己搞瘋的話,最好把那些未知歸結於一個值得敬畏的存在。心中沒有敬畏的人,就如同無根的浮萍,和行屍走肉沒有區別。

  就在剛才那一刻,車廂裏所有的傭兵都見到了這一生中最該敬畏的雙眼。那雙眼睛十分純粹,眼底明明白白地寫著兩個字,就是死亡……

  純粹的死亡!

  黑夜的寂靜被汽車急刹聲刺破,緊接著是短促而密集的槍聲和爆炸聲,然後便恢複了原樣。

 

  車廂門打開,先湧出來的是濃濃的煙霧,隨後白起像一道黑色閃電般跳下車,後麵跟著的阿離還捂著鼻子。

  “這群家夥怎麼辦?”阿離看著一車廂不省人事的傭兵,對白起抱怨,“為啥不直接幹掉呢?那多省事!”

  “把他們拖下車,給車身減重。”白起說完便把昏迷的司機拉下車,自己跳進了駕駛室。

  “這個主意我喜歡!留他們在高速路上自生自滅!”阿離小惡魔般咧嘴一笑,歡樂地把所有人都拖了下去。

  可白起沒等阿離上車就發動了車子。

  “老大,你現在去哪?”阿離見勢不妙,躥過來伸著雙臂擋在車前。

  “你回家。”

  “你呢?”

  “回去!”

  白起飛速地點了支煙,踩下油門在高速路上拐了個彎,直奔著中間的隔離護欄撞過去。他竟然直 接在高速公路上掉頭。

  “老大!”阿離有點傻了,他從認識白起那一天開始,就沒見過他違反過交通規則,他是那種就 算在淩晨三點空無一人的大街上,也要等著綠燈亮起才過馬路的人。

  那輛車經過特殊的改裝,前後都加裝了防撞梁,甚至可以撞開混凝土的牆壁,區區一個護欄根本 不在話下。

  轟的一聲,貨車撞破了護欄,但速度還是過快了,險些側翻過去,一陣驚心動魄的飄移之後,發動機猛地加大了功率,阿離甚至能看到排氣管裏噴出了火星……

  廂式貨車向著來時的方向飛速行駛,眨眼的工夫,它的尾燈已經消失在黑暗中了。阿離傻愣愣地 站在原地,眼前的一切漸漸陷入黑暗。

  風起北方,秋夜如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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